文／李彥範 慈濟大學護理學系專案講師
「所以我跑完離職程序了嗎 ?」我問。
「對啊，這樣就可以了。」逸玨回應我。
當我走出人力資源室後，才猛然意識到，我在花蓮慈濟醫院工作了十三年，「急診護理師」真的已經畫下句點了。雖然之後的新工作，仍然有許多時間要在這家醫院出入，但要面對不同的單位、不同的醫療團隊，我也被賦予了不同的任務：實習老師。
第一天到慈濟大學報到，人事室主任提醒我：「老師，在制服送來之前，您記得要穿白襯衫、深藍色西裝褲和黑色包鞋，運動鞋可能不適合，您開始要以老師的形象給學生看。」十幾年來沒穿過西裝皮鞋的我，看來不止身分換了，連外形也要被徹頭徹尾改造一番。
果然一到醫院帶實習，看到我穿著正式的醫院老同事，都噗哧的笑了出來！他們最熟悉的我，除了穿著護士服外，就是下班後的背心、短褲加拖鞋了，比業務員還正式的合身制服，不止他們不習慣，我也在努力適應中。
會離開急診室，其實經過好幾年的掙扎，畢竟我在工作上的努力，已經得到許多同事和主管的肯定，她們也覺得在這家醫院的我，前途無量、仕途順遂，但我卻決定放下這美好的憧憬，另外闢一條我自己不熟悉也沒把握的道路。許多的質疑和挑戰排山倒海的衝來，無論是從家人還是好友同事那。
過去大學之後，薪水少了一、兩萬，值得嗎？況且現在的學生越來越難帶，三不五時挑戰你的極限，你確定要去做？過去後你要再繼續攻讀博士班，面對每年都要有研究發表和升等的壓力，留在這不是比較輕鬆？留在這沒多久你就可以升護理長了，院方也答應要幫你報大學那邊的部定講師，一魚雙吃不是更好？家人方面，聽到我考慮為了去教書，有離開花蓮到外縣市工作的選擇時，除了反對，語氣中更帶著些許的憤怒和不解。
當然也有不少同事和好友支持我的決定，肯定我的特質適合走教書這一條路，尤其是以前讀研究所時我的醫院主管兼指導教授賴惠玲老師，她笑笑的、優雅的跟我說：「留在醫院你的發展會不錯，但是你來學校也很好，而且工作上給你更大的自由和空間，只是你要面對的競爭和挑戰也更大。」
夢田文創執行長蘇麗媚說：「不要輕易相信成功的人，因為所有成功的人都是在成功之後，再回頭找說法。」決定轉彎，不代表我不會挑戰失敗，但我知道，在教學這個領域，我有滿滿的熱情和想法，我樂於分享，也喜歡自己成長、更喜歡看著新人在我的陪伴教導下有獨當一面的能力。或許血液流著工作狂的特質，不論在臨床工作、護理管理、護理教學、護理研究，我都希望做到最好。
讀書看雜誌的時候、出去旅遊的時候、看電影的時候，常常都讓我忍不住想：「這個點子可以應用在護理上嗎？」、「這個做法可以改善工作流程嗎？」、「這樣溝通會不會更有效？」而我的工作和同事，也常在不知不覺下，成為我實驗的對象。雖然失敗經驗不少，但是慈濟醫院還是肯定了我的努力，我拿下了醫院年度工作流程有效提案的第一名。但讓我下定決心專心做教學這一塊的，起因於一個曾被我傷害、讓我至今仍自責不已的學妹 L……
大環境使然，急診每年總有幾個護理師離職，然後又補新血進來，我每年總會扛起帶領某幾個新血走過試用期的任務。工作繁瑣、壓力又大、又極度要求專業的急診室，能存活下來的護理師真的都很不簡單，為了幫這些剛出社會的菜鳥快速適應這裡，我得針對每個人不同的特質做出合適的教學。
這個學妹 L，有著可愛的外表、羞澀的個性和對新工作充滿熱情與雀躍感。但是帶領她沒多久後，開始發現她的一些缺點，譬如說記性不好，即使我親自帶她做過，還是會反覆的犯錯，於是我開始要求她寫筆記；後來發現她筆記整理不好，請她不會時拿筆記出來翻閱，她卻找不到答案，於是我買筆記本給她，教她怎樣整理重點；後來發現她的學理不好，於是和她約定，每天請她複習一點內外科護理的內容，並和我討論。
但她總是跟不上工作匆忙的腳步，達不到我設定及格邊緣的要求，在又要兼顧臨床工作、行政業務和教好她的三方壓力下，我最後總管不住情緒、甚至在公開場合吼了出來。短短兩個月試用期要過去了，當其他臨床教師覺得她無法留在急診工作時，我力保她留下，覺得她只是笨鳥慢飛，先給她待在留觀室工作半年，比較熟悉流程後，再來挑戰診間或急救區。既然獨立了，我和其他同仁自然以獨立同仁的標準去要求該達到的工作目標。雖然她在急診撐了兩年，但我一直覺得她很不快樂，甚至三不五時出現退化的行為，表現不如以前。在她身上我試了各式各樣學到的教學和管理方法，或軟或硬，依然不見起色，也和她談是否換一個臨床教師輔導她、或換一個單位工作的選擇，也都被她一一拒絕了。
如果你說有什麼遺憾，我想就是這兩年我對她的傷害，在她離職後我已經無法彌補。而她也成為了我職場上的另一個貴人，她讓我瞭解到：沒有人十全十美的，你再強也不可能把每一份工作都做得很好。於是我下定決心，與其做一個每份工作都會的全才型部屬，不如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其中一項，讓我有機會成為某個領域的專家。
在和家人及另一半多次溝通及取得支持下，我決定和醫院的合約一到，就先讓自己休息個半年，來個成年人 gap year（空檔年），計劃一下到世界各地壯遊什麼的，再來實踐當老師的夢想。但我的計畫趕不過上帝的規劃。
八月三十一日從慈濟醫院離職，九月一日就往慈濟大學報到。在花蓮慈濟醫院，我是急診室資深且年紀大了同仁一輪的老鳥；在慈濟大學護理系，我變成最年輕的菜鳥老師。在慈濟醫院，我每分鐘被不同的業務、不同的病人追著跑；在慈濟大學，一整天不再有人管我要做什麼，但我要想辦法在實習課時把學生帶好、上正課時想辦法把學生教好。就像惠玲老師跟我說的：「你更自由了，但壓力和挑戰也更大了！」
就這樣，在暑假尾聲某個陽光普照後山的早晨，合心十一樓電梯門打開，我走向了護理站，看到了我帶的第一梯學生，又緊張又開心的叫了我一聲：「老師早安。」我忍不住嘴角上揚了。加油吧！菜鳥學生和菜鳥老師，讓我們一起面對未來的挑戰，還有等著我們展翅飛翔的天空吧！